发表: 2025-04-05 16:06:20 | 更新: 2025-04-05 16:06:20
是谁,最早在黄河之滨升起篝火,迎来了人类文明最初的曙光?是谁,在泥土与河川之间垒筑宫殿,令抽象的秩序初次显形?是谁,在千万年的蒙昧中,以玉作魂、以青铜作骨,悄然雕塑出一个庞大民族最初的信仰与制度?
这些问题,仿佛是时间深处的回声,在每一个夜深人静之时缓缓飘来。它们不止属于历史,也不止属于学者,而是属于每一个自称“炎黄子孙”的中国人。在庙堂、在田野、在神话、在泥土中,我们追寻那个名为“开始”的所在,寻找中华文明在沉默与湮没中透露出的微光。正如夜空的星辰,看似遥远,却一直悬在头顶。
从神话传说到实证考古,从尧舜禹的虚影到良渚之城的夯土,过去百年,是中国人用铲子、笔墨和逻辑重建文明根基的岁月。而这一切,还远远没有结束。
中国人历来称自己是炎黄的后裔,将黄帝奉为人文初祖。这一说法在千年文化中根深蒂固,如日月出没般理所当然。可当鸦片战争的炮火揭开近代史的伤口,当西方学术话语涌入东方大地,这一古老的自我认知开始动摇了。西方人曾以桀骜的笔触写下“黄种人起源于欧亚草原”的假说,把中国的古代文明描摹为西方的流播,一时之间,竟使一些中国人心生迷惘。
这既是文化自尊的一次试炼,也是科学思维的一次启蒙。五四运动的思潮激荡中,学人们从膜拜古籍的“信古”,走入了质疑经传的“疑古”,继而迈向实地发掘的“考古”。正如翦伯赞所言,这一转变标志着中国历史研究从玄想走入了脚踏实地的科学视野,也标志着中国人开始真正“用自己的眼睛看自己”。
安阳殷墟的铲土声,就是这场认知变革的象征性开端。商代晚期的都城遗迹、庞大的王陵、纷繁复杂的青铜器与甲骨文字,如同一组密语符号,昭示着一个高度文明社会曾经屹立于华夏腹地。而主持发掘的李济敏锐地意识到,这不是文明的开端,而是一座高峰之后仍有源头未探的峰岭。他预言在商代之前,必有与欧洲早中青铜文化相当的青铜文明,潜伏在仰韶与殷墟之间的历史缝隙中。
这不是空洞的推测。自1950年代起,郑州二里岗的发掘逐步揭示出一座商代前期的王城遗址,宫殿基址、手工业作坊、青铜器生产遗迹一应俱全,文明的血脉贯通得愈发清晰。再往前,考古学家们在探索“夏”的踪迹时,终于在偃师二里头发现了一座文明特征明显的遗址——高大的宫殿、规模化的青铜器作坊、典章初现的社会结构,它们被一砖一瓦地印证为中国最早的“国家雏形”。
龙山文化与商文明的内在关联,成为了一个学界共识。梁思永在1939年即以十项证据佐证其连续性,而后者正是在中原这片黄土地上,以土陶、玉石、火与金属凝聚起社会分工与阶级雏形。英国考古学家丹尼尔与华人学者何柄棣、张光直等人则从全球比较视野,坚信中国文明与两河、尼罗河、印度河并列为“自源文明”之一。它不是舶来品,而是五千年黄土深埋中的自然生长。
但问题依旧存在:如果商不是最初的起点,夏又尚属争议,那么仰韶、龙山之前,又是怎样的世界?
一块块陶片、一座座墓葬,为我们撩开了更遥远的帷幕。从仰韶文化到龙山文化,再到二里头文化,时间上如同阶梯般接续,文明的演进显现出一种几乎不曾中断的“渐进模式”。山西陶寺的大型墓地中,随葬品如龙纹玉盘、鼍鼓、石磬赫然在目,反映出鲜明的等级秩序与早期礼制的轮廓。河南平粮台和登封王城岗虽非宏伟都城,但其中所现的夯土遗址、排水系统、铜器遗迹,隐隐呈现出贵族统治下的政治中心样貌。
文明从来都不是突如其来的奇迹,而是缓慢而坚定的爬升。在西北的大地湾,特大型房屋的灰浆墙体和直径巨大的柱洞令人惊叹,这些建筑远非原始公社的产物,而是权力与秩序的最初试验场。在东北,红山文化牛河梁的女神庙与积石冢,将宗教与墓葬融为一体,是精神世界开始系统建构的迹象。辽宁的玉猪龙、仰韶的彩陶纹、陶寺的祭器……每一件器物都隐含着权威、等级与信仰的符号语汇,仿佛在诉说:国家正在酝酿,文明已经胚胎。
而长江流域不甘示弱。浙江良渚,以巨型夯土“台城”与上千件精美玉器震动学界。在那里,不仅有政治权贵的坟冢与祭坛,还有神人合一的王权符号,在玉琮、神徽中绽放庄严之美。湖北天门的石家河遗址,一平方公里以上的古城被精细的布局围合,贵族与平民、手工业与信仰并存,令人隐约看到一个区域型政权的初始模样。
考古学的壮阔进展,如同一场漫长而沉稳的探险。从1970年代末期起,一座座遗址不断被发现、确认、研究,文明的时间线被一厘米一厘米地往前推移。据不完全统计,至1997年,中国境内已知早于二里头的史前城址已超过四十座,分布于黄河与长江之间的多个区域,形成一种“多元起源、中心化演进”的格局。
这一局势也逐步颠覆了“黄河单一文明起源论”的传统认知,取而代之的是“多区域互动”的复杂网络。正如苏秉琦所言,中国文明的发展并非从一点扩散而出,而是在多点互动中彼此影响、逐步趋同,最终汇聚成今日中华的文明大河。
于是,当我们回首那神话与历史交汇的黄昏时分,不禁会问:黄帝究竟是历史的真身,还是民族集体记忆的化身?我们固然无法凭一砖一瓦“证实”传说,但我们可以在越来越密实的考古证据中看到:中华文明,不仅是信仰的延续,更是土地与人民共同锻造的成果。
那片黄土不再只是神话的舞台,而是实证科学的现场;那些先民,不再只是书中的“圣贤”,而是用手、用火、用血肉一步步走出野蛮的开创者。
历史不是被封存在经卷里的遗产,它从未远离我们的生活。从仰韶的陶纹到良渚的玉光,从陶寺的高墓到石家河的广城,这条文明之路并非直线,而是蜿蜒曲折,却始终向前。我们不需要神话替代历史,也无需外来的说辞赋予我们起源的合法性。因为每一次考古铲落的泥土,每一件出土的器物,都是来自这片土地的亲证,是华夏自述的千年之歌。
文明的起点,并不在彼岸。它就在我们的脚下,在祖先的呼吸里,在漫长而静默的时间中,等待着,被再次倾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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